留守的代价
我有一个90后的朋友,她的故事让我久久无法平静。
她13岁那年,初中还没读完就辍学了,跟着同乡去了南方打工。六年后,在家人的安排下,她嫁给了邻村一个老实人家的儿子。没有恋爱,没有了解,只有两个家庭觉得"差不多,能过"的判断。
婚后他们一起在宁波工作,陆续有了两个女儿。按理说,一家四口,日子虽苦但也算完整。但我们那个地方,重男轻女的观念像一只看不见的手,推着她生下了第三个孩子——终于是个儿子。
三个孩子陆续到了上学的年龄,他们却一直在外打工。孩子成了留守儿童,跟着爷爷奶奶在老家,一年见父母一两次。视频通话里,孩子越来越沉默,成绩越来越差,老师反映性格也出现了问题。
她做了一个决定:回家照顾孩子。
他继续在外地送快递。从此,这个家庭被一分为二——一边是她独自面对三个问题儿童的混乱和辛苦,一边是他在城市里每天十几个小时的奔波劳累。
本来就没什么感情基础的两个人,在这种分离中,最后那点维系也消磨殆尽了。
最近两年,他给家里的生活费越来越少。后来她才知道,他在外面有了别人,赚的钱不多,都花在了新欢身上。他自己也不否认,只是说"感情淡了"。
三个孩子,微薄的收入,破碎的婚姻,还有经济下行带来的更大压力——这个家庭就这样在众目睽睽之下,缓慢而坚定地走向崩溃。
这不是一个人的故事,这是千千万万个故事。
在我们这些小地方长大的人都知道,这样的家庭比比皆是。年轻人为了生存去外地务工,把孩子留给老人,夫妻分离数年甚至十几年。微薄的收入勉强支撑家用和孩子的教育,却无法支撑一个完整的家。
孩子从小见不到父母,性格孤僻、成绩糟糕,长大后甚至要面对父母离婚各自成家,自己变成了一只无人问津的孤鸟。
夫妻长期异地,感情在日复一日的辛劳和孤独中消磨殆尽。有人出轨,有人冷战,更多人选择"凑合着过"——但时间推移,这种情绪累积,大部分不会有好结果。
这两年经济下行,工作更难找,收入更少,这种本就脆弱的家庭结构,在财务压力下加速崩塌。
我常常想,这到底是谁的错?
是我那个朋友13岁就辍学打工的错吗?可能她的家庭根本供不起她读书。
是她嫁给一个没感情的人的错吗?可能在那个环境里,婚姻从来不是关于爱情,而是关于生存和延续。
是她生三个孩子的错吗?可能那种重男轻女的压力,不是她一个人能抵抗的。
是他们分离打工的错吗?可能不分开,一家五口在老家根本活不下去。
是他出轨的错吗?这当然是,但一段从开始就缺少感情基础、被长期分离和压力挤压的婚姻,真的能全怪某一个人吗?
这不是个人的失败,这是一个系统的失灵。
我写下这个故事,不是为了控诉谁,也不是为了煽情。我只是想让更多人看见——在那些宏大的经济数据背后,在城市化进程的光鲜外表下,有这样一群人,他们用自己的青春、家庭、甚至下一代的童年,支撑起了这个时代的繁荣。
而他们得到的,是破碎的家庭,是问题儿童,是无法愈合的创伤。
我不知道答案在哪里。我只知道,如果我们继续对这样的困境视而不见,如果我们继续让这一代人的孩子重复父母的命运,那么这个循环永远不会结束。
我那个朋友现在独自带着三个孩子,在老家的小县城里艰难度日。她说她最大的愿望,就是让孩子们好好读书,不要像她一样13岁就出去打工。
但以她现在的处境,以那三个孩子现在的状态,这个愿望能实现吗?
我不敢想。
